融合教育專題講座,講者:Professor Roger Slee (英國里茲大學身心障礙研究講座教授)
文字側記: 張芸 (台師大特教系大學生)

貴賓的攝影者:徐一騰(台師大特教所博士生)
演講時間:112年5月26日(星期五)上午9點30分至11點30分
演講地點: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圖書館校區博愛樓一樓116教室
主辦單位特別感謝台北大學社會科學院院長張恒豪教授邀請Slee教授來台。

【前言】
跟大家分享一本好書:The End of Poverty。在舊金山比較教育的研討會上,邀請了本書作者當主講,如果Google關鍵字Jeffrey Sachs、The End of Poverty就可以看到。研討會是在一個舊金山有名的講堂(簽署人權宣言的場地)進行。研討會中,作者把講稿放下之後,走向聽眾說:
「我很欽佩各位教育家,但我對你們有個不滿的地方,就是你們太友善、太有禮貌。現在有這麼多的孩子在接受教育上受到挫折,為什麼你們沒有上街?為什麼你們沒有怒吼?」
有很多保守的作法,讓我們滯留不前。COVID之後,許多孩子沒有回到教育現場。這些數據,其實非常驚人。有很多流離失所的孩子,可能是因為天災,可能是人禍(戰爭)、貧窮、宗教等原因,造成孩子無法回到學校。
如果要談融合教育,我們可能要先從了解「隔離」開始說起。我可以談談英國跟澳洲的狀況,然後或許各位可以當我的老師告訴我這邊的狀況。
【澳洲與英國】
近年,有許多關心障礙兒童教育的人們開始聚集。澳洲和英國都有訂定相關的法規,而CRPD的第24條明確指出教育應該是共融的,因為國家中還是有阻力。CRPD發布了第四號一般性意見,要透過文化政策跟實務來消除任何阻礙。
“Inclusive education is to be understood as:
(d) The result of a process of continuing and proactive commitment to eliminating barriers impeding the right to education, together with changes to culture, policy and practice of regular schools to accommodate and effectively include all students.”
-CRPD General Comment 4: Article 12
CRPD是一個融合教育的漸進實現。我現在住在英國(之前長居澳洲),今年三月二號公佈的計畫:Special Educational Needs and Disabilities (SEND) and Alternative Provision(AP) Improvement Plan,是為改善特殊教育需求與障礙還有替代計畫趕上的計畫:政府正在為特殊需求的兒童創造更多的資源。
近年會有很多特殊學校的增加。這可能對某些人是福音(比較重障者),但我是非常憂慮的。在英國簽署CRPD之後,融合教育系統被認為是可以兼容普通以及特殊學校的。但我認為這是個退步的象徵。

我從來沒有要妖魔化特殊學校,但我想要跟大家分享一個澳洲的新聞

籠子圖片如上。拍攝地點:ACT(這是澳洲首都坎培拉的別稱),拍攝地點: March 10th 2015
讓我告訴你,家長並不知道這樣的事情正在發生,他們也是聽別人說的。想像一下如果那是你的孩子?這很複雜的原因是因為其他孩子有看到,其他家長知道,其他老師也知道,忽然間好像大家都默認這是合理的事情。因為自閉症孩子的挑戰,這樣子做是被允許的。這之後發生什麼事呢?
其他家長還有其他關心這議題的人開始倡議、討論,雖然其他孩子沒有真的被關在籠子裡,但他們好像也待在一個受到限制的環境,這樣是OK的嗎?所以後來就開始尋求政府部門經管的範圍開始試圖解決這些問題。聯邦政府的皇家委員會開始設立警訊跟守備的其中一個關鍵因素就是學校對待障礙學生的應對跟處置。
「軟釘子」是很多家長帶孩子要進入學校碰到的狀況:「我們很願意接受您的孩子呀,但隔壁學校好像比較適合喔~」這種情況其實很常見。教育部作為主管機關,知道這種情況,儘管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但是並沒有任何的作為。

直到最近,有超乎比例的障礙學生被管束、缺課太多、有很多的限制。我一開始提到,英國和澳洲對於自己提供融合教育是非常自豪的。因此該位校長說,為了讓學生可以接受普教,我們也必須要做出調整,可能像是延長考試時間。但實際執行跟理想是有差距的。
我在昆士蘭教育部的時候,就有碰到家長說孩子試過融合教育但不成功,在特校至少還不會被霸凌。但是把學生們帶出去,到隔離的場所,這並不是選擇。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一間學校應該有學生被霸凌,對吧?學生應該學習到多元的價值。
我不知道台灣怎麼樣,主流是什麼?在我的生活裡,白人男性就是個主流,而對障礙學生來說,他們的日常是低預期。因為當老師發現到學生有某個障礙,似乎就把這個學生的發展安上了天花板,還有不當教學。
我幾年前曾去過School of the Arts Singapore (SOTA)(新加坡的資優學校,專攻音樂藝術舞蹈戲劇)。因為學生在這些創造力領域有專精,而被招到這個學校。在新加坡有很僵化的分軌機制,學生可能就比較沒有機會往其他地方發展。
澳洲也有自己的問題。經費來源往往是一個主要的因素。澳洲有六年六級的經費,所以有時候家長必須誇飾,把孩子的狀況講得特別嚴重才有辦法拿到比較高的經費。家長在接觸老師的時候覺得有很多困難,正式投訴得引用反歧視法,所以經費、申訴都是問題。
【競爭個人主義】
現代教育政策其實帶來很多阻礙。簡單來說,教育系統跟融合背道而馳,帶來更多的隔離。
以英國來說,學校互相競爭想要拿到比較高的排名。排名高的話,成績好學生的家長就會把他們送過去。要入學的時候學校行政會想,你會來拉低我們成績嗎?所以像難民學生、不會說英文的學生、身心障礙學生會不會影響到我們學校的排名?
我們可以看到「教育分層」的機制。國家要競爭,所以一層一層影響到最下面的學校,帶來要成功的壓力,同時也給融合帶來壓力。在競爭主義下,學生必須承擔結果。
波蘭學者Zygmunt Bauman的書Wasted Lives,內容在講連帶損傷。因為勞務外移,可能在國內的勞工職位就不夠了,但政府又說我們看中多元的價值。
我們害怕不同之處(Mixaphobia,「混類混雜」),所以我們也會對難民有排斥。因此,激烈的競爭可能帶來更多人遭到排除。我們共同決定了社會價值、以及甚麼是應該要學的內容。當你離開學校、有可能會踏入職場。當這個勞工市場不一樣的時候,我們要改變學校嗎?
【融合教育與社會學】
1992年Sally tomlinson寫了一本重要的書:A Sociology of Special Education。這是第一次用社會學角度來了解教育、講述特教的崛起。Sally在1992畫了下列表格。你會看到1886到1992年間英國教育部的正式類別越來越多類。

請看上圖。大家可以先看到白痴(moron imbecile)這個字,其實他是根植於文化中的。語言隨著時間漸漸軟化,變得比較沒有那麼尖銳,有些用詞後來就消失了。以同性戀舉例,它也曾經一度被放在診斷之中。這證明這些科學一直在變動,也影響深遠。
如果我把現在的類別放上去,表格應該會超長吧!但什麼時候要停止呢?我們什麼時候要停止診斷、分類學生呢?這也是Sally的主訴:這些分類,是非常強大的。當我們開始分類,不論是否二元,就開始了隔離。那現在我們到底要怎麼辦呢?
看看下圖。如果說,這不是個煙斗。這是什麼?這是個表徵,就像融合教育一樣。有可能我們看著融合教育,但他不是融合教育,只是融合教育的表徵。

圖說:這不是一個菸斗(原文為法文)
教育社會學的教授Ezra Klein論述資本主義所帶來的衝擊。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教育供需,可以說是系統的問題。而當我們解決系統問題,一切都會好轉。當學校教育出現問題,我們採取了最經濟的方式,就是把人隔離。
多年前當我在討論這些問題的時候,寫了這本書:The Irregular School。大家以前常講普通學校(The Regular School)、特殊學校(The Special School),感覺把人從特殊學校帶到普通學校就是融合教育了,我並不同意。
我的論點是這樣的:特殊教育學校曾經是個創新大膽的教育改革,訴說障礙學生是可以被教育的。在當代,大家覺得障礙學生無法受教,所以特殊教育學校就是當時的解方,把人帶到另外的地方教育。但這也帶來了無知跟忽視,結果是普通教育無法支持障礙學生,所以這個分隔兩地的方式並不能解決問題。
【新世代的融合教育】
我們在一個不同的時代了,需要思考如何重整公共資源,用不同的策略、達成跟以前不同的目標。很多人覺得改變是不可能的,但COVID教會了我們,改變是可能而且對我們的存活必要的。我們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改變吧?融合和連結都是重要的。我們看到隔離帶來的結果。
Manuel Castells,RUPTURE一書的作者談論了不一樣的代價。如果我們在諸多危機之下不再信任政府國家,將會是更大的危機。
那麼我們該如何跟年輕世代一起來解決問題?我們需要怎麼樣的教育?教育者需要怎麼改變社會?
基本上,我們需要民主教育。民主的前備知識就是融合,不能說這些人不屬於這裡。所以教育就是改變人們基本的思考、結構問題、資源分配。
最後和大家分享一句話,「希望就是帶著點心碎的樂觀。Hope is optimism with a broken heart.」願眾人一同努力,讓融合教育越來越好。謝謝。
【講座Q&A】
提問:我認為障礙的分類是一個政治性與資源分配的作法,想請教Slee對於不分類在政策上的影響與挑戰的想法。(想知道不同國情是否有一樣的問題)
回應:我有一個學生有閱讀困難,需要很多的支持。在他的博論中,老師邀請他談談自己的經歷,他說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是他拿到診斷的那天。診斷跟分類固然有問題,但是這個診斷讓他有機會去別的學校、被理解他並不是笨。了解損傷(impairment)的本質是很重要的,但是這也同時設立了別人對這個類別的偏見或者成見,所以你有可能會被設限。資源分配也常常跟著分類走。WHO也是這樣運作。我們到底該怎麼樣分類不同的能力讓單位能夠運作,但又不要過度依賴分類來決定資源呢?如果都是來一個打一個,到底要怎麼樣確保下一個人還有資源可以用?這真的超級複雜,我也會感到困惑。在我家來說,雖然研究上我常常講到情緒行為問題跟鑑出率,但我還是覺得,診斷能不能帶來更好的教學才是重點。在澳洲,現在有超多ADHD鑑定出來,也要窮盡資源提供相關服務。治療也是被分類引導的。有個躁鬱症的心理學家有寫書,他說這些科學幫助他選擇一個合理的生存方式。分類其實是反應一個機關運作機制的需求,不過對於認同可能也是重要的。我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國家找到關於分類的解方。
提問:我想詢問關於「分類」,因為分類讓大多數的人有個指引,例如台灣的制度不管是要讓學生在融合或是特教環境都會給學生一個分類,然後讓老師、入校的醫療或輔導人員可以大概有個方向。但分類真的同時給這些人帶來對於這個學生的發展和想像的限制。如果我們要改變分類,甚至是取消分類,不曉得您可以和我們分享相關經驗嗎?
回應:這是長期抗戰,要看不同社會對障礙的態度,考量傳統宗教文化的影響,有的時候並不是只有教育本身,很多的時候是回到社會。所以作為研究者,我們可以連結不同的組織,像是UNESCO。可以從外部影響主管機關。仍然會有人認為不同就是個問題,但其實就是要從教育做起。不然你該如何改變別人的態度?
提問:很多時候,身為特殊教育工作者的我們,在教育系統裡想要提醒學校、甚至是主管機關,應對學生的差異與需求時可能帶著偏見和壓迫的態度,經常也受限教師與他們間權力地位的差異,在交流彼此想法上出現很多挑戰;我想提問「剛才提到的改變教育和文化,在學校裡,有沒有存在一些既有指引或作法是我們在學校教育裡可納入思考的,特別是如何去影響學生周圍的成人」
回應:我覺得再次教育是重要的,去談他們沒有想過的健全主義。在隔離的環境之下你無法觀察到健全主義。所以家長團體在這個議題上,先創造隸屬感,然後考量不同人的需求跟可能的貢獻。最創新的創舉或許是邀請障礙者,邀請家長一起參與學校的各種討論跟規劃。這會改變他們的想法。作為老師,該如何跟他人合作?原住民、貧窮、障礙,這是澳洲的三大指標(他們在教育體系,會沒辦法好好成長)中輟、無法升學、性別也曾經是一個關鍵,問題在於父權社會的價值觀還有組織文化。真正需要改變的是這些,而不是個體。我曾設立組織來討論難民相關議題,我覺得要有面對現實社會議題的課程。我也很想說「你做這個就對了」,但其實不太可能。
提問:Based on what you’ve seen and heard in Taiwan, do you have any thoughts or suggestions to share?
回應:雖然跟你們只有短暫的交流,但如果有機會再回來跟大家討論,會比較能夠提供具體有建設性的建議。因為回答這個問題必須去覺察地方國情的差異。因此目前沒有建議~
提問:特教學校招生困難問題,有可能把特教學校轉型嗎?比如特教學校開始招收普通生?
我覺得可能是一個起始點。可以找人一起來討論,這個策略是可行的嗎?有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呢?
融合跟隔離其實是要看情境脈絡的。在不同文化、國家都會有不同解讀。要我說什麼會對台灣真正有用就太傲慢了。所以我特別喜歡找大家一起來討論你覺得可能的解決方法。
融合應該要是大家的事情,但他並非常態。我覺得把這兩個體制加在一起並不是解法,需要跳脫框架來想。








